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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给它,是对的

来源:网络   发布时间:2025-04-12   浏览次数:10

在吉尔莫·德尔·托罗电影《水形物语》(2017)中,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两滴雨珠在行驶的公交车窗上完美地同步舞动。

尽管这似乎遵循物理定律,但在我们渴望寻找意义的眼中,它们的相遇并不显得偶然,反而像是宇宙的精心安排。这一动人画面凝聚了德尔·托罗电影中关于命运与偶然的主题——他所构筑的世界总让现实与超凡不期而遇,那些邂逅仿佛既是偶然,又恰如其分地发生在最合适的时刻。


《水形物语》

「人生不过是我们梦想沉没后的残骸。」这句格言印在艾丽莎·埃斯波西托(莎莉·霍金斯饰)从日历上撕下的那页纸背面。她是1960年代一座秘密政府实验室的清洁工,一位无声的女性……刚刚经历了一次命运之劫。早些时候,在一次例行清洁中,艾丽莎偶然发现了一个被囚禁的神秘生物——一个看起来半人半水栖的「河神」。随后她得知,美国官员打算在这个生物落入苏联人手中之前,将其研究后销毁。

由于没有共同语言,艾丽莎最初以递上一颗水煮蛋的方式,试图与这位生物建立联系。很快,他们意识到彼此都是这个世界所忽视的「无声者」。在小心翼翼地了解过程中——通过动作、姿态、声音与沉默——他们之间意外的联结逐渐展开,仿佛命中注定。


在德尔·托罗的宇宙中,这类邂逅往往伴随着创伤与哀伤。他笔下的许多角色都是内心破碎的人,他们在与非人类生物的陪伴中找到安慰。在《潘神的迷宫》(2006)中,西班牙内战后,片中的年轻女主角在一只「类农牧神」生物引导下,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在《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2022)中,杰佩托在失去儿子后,发现了一个由魔法赋予生命的木偶男孩,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而在《水形物语》中,厄运把一对不合群的主角带到了一起:如果那位被称作「两栖人」的生物没有从南美的栖息地被绑架,他永远不会进入艾丽莎的世界。这些电影中的主角们都勇敢地接纳了自己的「他者」身份,尽管他们的过去充满伤痛,却依然敢于触及未知的未来。


命运似乎在暗中推动这些角色面对并超越自身的不幸。但要获得救赎,他们必须抛弃既定的生活模式,转而采纳一种更为流动与开放的存在方式。失去了声音的艾丽莎与安徒生《小美人鱼》中的主人公有些相似,尽管她常被本能接受自己情感的人忽视,但她也学会了在安静的时光中生活。

虽然失声可能让她与外界产生隔阂,但这也促使她与两栖人建立了一种自然且充满同情的关系。他们日渐加深的浪漫情感没有言语,却是一种直觉上的连接,恰如电影通过神秘的方式传达意义。艾丽莎越来越珍视这段关系,以至于当理查德·斯特里克兰(迈克尔·珊农饰),那个曾捕捉两栖人的高级军官,决定要除掉这个生物时,艾丽莎冒险将两栖人从实验室救出,并藏在自己的浴缸里。


德尔·托罗的电影美学中,存在一种动人的矛盾:他拍摄的影片极尽精致工巧,而主角却是不完美的「局外人」。他对瑕疵的热爱,体现在对每一个制作细节的专注中。与多数艺术家对「完美」的执着不同,德尔·托罗反而主动拥抱那些常被视为「缺陷」的元素。

他一次次选择实体道具与服装,而非完全依赖电脑特效——选择人类创造力,也选择人类的不完美,作为激发惊奇的媒介。片中的「两栖人」完全真实存在于物理空间中,演员道格·琼斯在繁复的特效化妆下赋予这个角色强烈的人性魅力,远胜任何数字建模所能传达的质感。


因此也不奇怪,影片的反派斯特里克兰,正是一个将「秩序」视作神圣职责的白人男性。他深信维护权威是上帝赋予的使命,憎恶一切超出白人男性民族主义体制之外的事物。他的刚硬气质极端到连承认自己汽车颜色是明亮的绿色,都让他感到不安——因为那违背了他僵化、近乎法西斯的世界观。

斯特里克兰的傲慢使他无法承认那些人类难以理解的谜团。他沉溺于一种病态的控制欲中,对自己的脆弱深感厌恶。在某个情节中,两栖人出于自卫打伤了斯特里克兰,他的手指开始腐烂——这成为他精神腐朽的具象体现。


影片设定在20世纪60年代初,正值美国婴儿潮与冷战交汇的特殊历史节点——好战的政治氛围与社会的不信任共生。那是一个强调郊区理想、性别刻板印象、种族隔离与放纵资本主义的时代。艾丽莎的同性恋邻居兼好友吉尔斯(理查德·詹金斯饰)以及黑人同事泽尔达(奥克塔维亚·斯宾瑟饰)所遭遇的歧视,恰恰揭示了所有不属于白人异性恋主流群体的边缘个体所面对的困境。

对文化同质化的渴望仍然是当代美国右翼政治的驱动力。《水形物语》于2017年上映,正好是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任期的第一年,这部电影可以被看作是对推动激烈反移民政策的排外主义的寓言式反思。

在次年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时,德尔·托罗表示:「我认为我们对艺术的最大贡献,以及我们这个行业的最大贡献,就是消除边界。当世界告诉我们要把这些界线画得更深时,我们越应该继续消除它。」几周后,美国政府开始在南部边境执行非人道的家庭分离政策。结合这一时刻,德尔·托罗所描绘的那个遭遇怀疑和虐待的外来存在,恰好成为了对当下社会现象的及时回应。


在这样压迫性的仇恨面前,接纳「他者」并非易事,但《水形物语》中的角色们已经具备了这样做的勇气——他们的超自然访客只是一个催化剂,考验他们的勇气。艾丽莎知道,如果选择袖手旁观,那将背叛她最本质的人性。

影片中段,艾丽莎购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标志着她的蜕变。这双鞋令人联想到《绿野仙踪》中多萝西的红鞋,也象征着她如战士般即将投身战斗的力量。在其他细节中,德尔·托罗亦巧妙地将艾丽莎与圣经女性形象建立联系:她所住公寓下的剧院正在放映《路得记》,泽尔达的中间名是「大利拉」(译者注:《圣经》中剪去参孙头发使其失去力量的女子)。


但与那些由男性书写与评判的女性角色不同,艾丽莎活在自己的规则之下。她虽沉静,却从未软弱;正因常被低估,她反而已为反抗斯特里克兰及其代表的倒退价值观做好了准备。

《水形物语》中的「两栖人」与德尔·托罗其他怪奇角色(比如《地狱男爵》和《地狱男爵2》中同样由道格·琼斯饰演的两栖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能爱上并渴望人类女性。《水形物语》将「情欲」视为连接现实与奇异的通道。人与非人之间的性爱关系或许乍看荒谬甚至令人发笑,但在德尔·托罗这位擅长于怪诞中发现温柔的导演手中,这段情感不仅不显肮脏,反而深情动人。


艾丽莎与恋人肌肤相触时的自然亲密,打破了恐惧与偏见。在霍金斯与琼斯的精湛表演下,他们无需语言即可传达深情。当他们在黑白梦境般的好莱坞舞厅中翩然共舞,那段爱情也在德尔·托罗钟爱的电影语言中得到完美升华。

尽管导演聚集了众多获奖演员,这个项目对他和资方来说依然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德尔·托罗本人承认,他对电影的发行商探照灯公司对这部电影给予如此强烈且坚定的支持感到惊讶——特别是这部围绕一对如此不寻常的恋人展开的浪漫类型片。

在一个行业里,那些关于「哪些故事才值得讲述」的狭隘观念,往往更偏向斯特里克兰的价值观,而非艾丽莎的,而德尔·托罗这个别出心裁的构想能够得以实现,正是他坚信能将前所未有的世界呈现出来的有力证明。


尽管在拍《水形物语》之前,德尔·托罗已是备受尊敬的导演,这部电影的成功将他推入了好莱坞顶尖导演的行列——这一行列通常是对类型片导演关闭的。但行业的认可并没有让他退回到更为传统的项目中。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利用自己提升的地位和影响力,更加坚定地坚持自己的独特风格,这一决定促成了充满邪魅的《玉面情魔》(2021),这部影片重新诠释了一部经典的黑色电影。德尔·托罗还通过逐帧定格动画精心制作了二战背景下的《匹诺曹》(2022)。


《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

接纳「他者」,需要一种不妥协的好奇心。德尔·托罗身体力行地践行这一信念。他如魔法师般拥有揭示我们「是谁」以及「我们恐惧什么」的能力。

他影片中的魔力,源自一丝不苟的构思,却如天成般自然——仿佛某种偶然之力在观众眼前召唤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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